第二年。
一场罕见的大雨把天津城泡在了水里。
历史上也是这样,清末到民国,外国摄影师留下了不少天津被淹的照片,街道上摇船,取代了车轿。郊外,庄稼地变成了一望无边的泽国。
霍元甲惦记家里,雨稍停,他涉水急忙往小南河赶。
雨时下时停,霍元甲一早离开脚行,趟着水,下午才赶回小南河。庄台子上,刘振声老远看见了霍元甲,他向霍元甲摇手,又指屋墙。
“嗷嗷嗷、嗷嗷嗷……墙。”
霍元甲一上庄台子,刘振声拽着他往霍元甲家里跑。霍王氏见霍元甲回来了,赶紧说:
“急死我了!屋墙淋塌了一块。”
“别慌!把炕上的苇席揭下来先搭上。”
东章、东阁乎拉围上来。
“爹!买冰糖块了吧?”
“爹!爹!拨啷鼓买了吗?”
“嘛都没买,这大雨连天,哪有卖嘛哩。”
霍元甲推推他俩:
“上屋里去,淋湿了衣裳。”
他们的娘说:
“没看见你爹包袱都没拿,哪买嘛了?”
雨下着,刘振声冒雨和霍元甲往墙上搭苇席,霍元甲北屋的西南墙角上头,让雨淋塌了一块,雨水流进屋里。
刘振声看到霍恩弟来了:
“嗷嗷!嗷嗷!
霍元甲说:
“爹!墙角子塌了一块”
“得赶紧填起来,越淋越大,屋子能塌了。去把你俩兄弟喊来。”
霍元栋、霍元卿在家里睡觉,让霍元甲叫起来了。
“雨天也不让人安生。”
霍元卿睡得正香,嘟囔了一句。
下雨天是庄稼人的“公休日”,晴天,没完没了的干田里活,再累也不得歇歇,下雨,田里活不能干,老天给放假了,干嘛哪?当然就是睡觉,睡觉最解乏。哗哗地雨声是最有好的催眠曲,听到哗哗地雨声,睡得越放心,雨不停,不用起来干活,只有睡觉了。雨越紧,庄稼人睡得越香,雨声丝毫不影响睡觉,大人、孩子一起睡,像是遗传,几千年的农耕社会,雨天睡觉一直延续下来,对人的基因不会不产生影响。
听雨,是有闲阶层人的事。听雨,多在诗文流传下来的佳作里。庄稼人听雨,睡得越沉。要不就是屋子淋得漏雨,睡不成觉了。
霍家父子四人、刘振声一起为霍元甲补屋墙。
“要是有砖填巴上就好了,用土往上垛,费了事,雨还是冲。”
霍恩弟说。
元栋接话:
“穷哩连块砖头都找不到。去哪里落户不好,老辈哩人咋就看上这里了。”
元卿说:
“你还找砖头?吃的都快找不上了!庄稼都淹了,水下不去,秋季该种的也种不上,不知道又得饿死多少人。真不知道老辈上咋搬到这个十年九涝的坑窝子里安家。”
他们的爹说:
“刚搬来时比这会儿好过得多,那年月这里人烟稀少,一片一片的盐碱地闲着,虽说是薄地,庄稼人不怕出力,多耕多种也存下些余粮。哪像这会儿,人多了,官家又这税那捐催得紧,年年净光,嘛都剩不下,遇上灾年就没法活了。”
元卿哼哼唉唉地叹气。霍恩弟说他:
“元卿!叹气顶个屁用,好好练武啊!考上武举人不就坐官了?还愁吃愁喝?你弟兄仨就你练功偷懒,直隶省哪年不考出几个武举人来。光想好,不干咋行?”
元栋说:
“学出武艺来,考不上武举,跟爹一样给人家押镖也比天天靠在地里强。”
霍恩弟不高兴了:
“走镖就是给人家当走狗,看家护院守财的那种狗。没出息!再说了,打死了劫镖的人,不定哪会儿人家找你报仇,打不过人家,你不伤就死,这种差事霍家不再干了,饿死也不能干!”
霍恩弟怕儿子们对练武看不到出路。又说:
“二甲在天津不挺好吗。一个人有了本事,总会有好奔头。”
霍元甲说:
“脚行不是个好地方,我不去了。”
“脚行里那些事儿我也知道点,你不欺负别人就行,不做亏心事怕嘛。眼下这大水一漫,如刀枪漫过一样,颗粒不收,还少饿死人了?”
不是这场大雨,霍元甲不想在天津混了,霍恩弟也不好阻拦,当爹的心里清楚,灾荒这就到眼前了,吃饭要紧,他就半劝半暗示的那样说。
霍元甲北屋西南墙角,因上头屋檐尿墙,造成了下头屋角子被雨水冲塌一块。尿墙是屋顶年久下沉后使得屋檐上撅,雨水下流时无法从屋檐上直接流下去,雨水顺着上撅的屋檐下面回流到墙上,称为尿墙。小南河村的房屋都是土墙,雨水一冲,冲毁墙了。尿墙对砖墙、石墙都不是事儿,不用担心冲坏墙体。
霍王氏看看天,云层厚厚的,雨没有一点停下的征兆。她扎了个扫天娘,挂在门框中间的门鼻子上了。
乡下人碰上连阴雨天,怕淹庄稼,都是给天爷爷烧香磕头,祈求他老人家把雨停下,雨照下不停,知道老天爷不管了,就扎扫天娘。扫天娘是用纸折叠的巴掌大的纸人,摸到锅底上掏把灰,拿水蘸蘸当墨,画上眼睛鼻子嘴,扫天娘手上插一根扫帚苖子,挂在门鼻子上,风一吹转悠,活脱脱地拿着扫帚来回扫天。扫天娘不像老天爷爷,求他半天也看不见摸不着。扎个扫天娘,她马上就能给你干活。
东章、东阁从外头跑回来,引得他俩在屋门口又蹦又跳。
那年头可不同现在,折纸叠人,教孩子做手工开发智力,两个孩子头一回看见纸折的小人,还能活动,怪稀奇。那会儿干啥都是为了实用,扎扫天娘就是为了止雨。
雨点子一潲,锅灰涂画的扫天娘鼻子眼洇成了一片黑,扫天娘成了一个大黑脸。
东阁问他娘:
“这不是天爷爷?没长胡子?”
“扫天娘!扫天娘!你这个傻子,谁给你说天爷爷了。”
“我看你给天爷爷磕头了。谁家的娘是这样哩脸?”
“天爷爷不管了,让扫天娘把云彩扫去,雨就停了。”
“天爷爷还管不了下雨?”
“去去去,屋里去,别堵在门口碍事。”
霍王氏推他俩,一摸衣裳都湿了。
“再出去我打断你俩的腿,淋湿了衣裳,这雨天啦啦哩,晾不干又没衣裳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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